Chapter Text

    05

    “……我喜欢看电影,一直想拍一部电影,通过镜头近距离感受角色的喜怒哀乐。”

    “你身上有一种和这个世界,甚至是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割裂感,很适合当我电影的主角……”

    崇应彪交代仙人初恋的那天,和姜文焕分手那天隔了半年。冬季,姜文焕用零花钱租的小房子,环境华氏摄氏温是30℉,天空飘着小雪,落在脖子上像雨一样,被炙热的体温融化,然后流泪。

    他走出门没两步,就听到追出来的姜文焕对他大喊:“呆完最后一晚吧!”

    “为什么?”崇应彪问的时候没回头。

    因为下雪了,姜文焕说,我害怕雪。

    很扯淡的理由,崇应彪乐了,他问为什么我要迁就你?

    因为你从来没迁就过我,你可以迁就我这一次吗?

    “姜文焕。”崇应彪阴恻恻地回头,他的语气十分不悦。

    他说,因为从来没得到过所以你应该得到,这是什么歪理,你们这群傻逼要什么都这么理直气壮吗?

    姜文焕说不是因为没得到过才想要,我是因为想要才会去争取的。

    你也有什么想要的吗,我以为会你很享受第三人称旁观游戏。你不是什么都得到什么都不缺,才会去寻求玩弄角色的感情吗,你这个偷窥狂变态非人类……

    姜文焕难得打断了他,有点哽咽,说你非要逼我吗?

    崇应彪听了,觉得有点好笑,他想姜文焕是有点幽默细胞在身上的,这个无论前世今生都是拥有一切之人,说他想要什么,就像一个机器人指着心电图说我要测这个,令人畏惧的恐怖谷效应,你既然在这个世界已经这么圆满,为什么非要接触另一个世界?

    你想要得到什么?

    ……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死了。

    ……我想要你……

    你说话这么小声是真的死了么?

    我想要你,崇应彪。

    姜文焕用脸接住雪花,雪水顺着他的泪沟涌下,像是一场小型的雪崩,随着一切的崩塌,他还在挽留留不住的人,说你可以不走吗,崇应彪。

    崇应彪转头,冷漠地看着他,说你不像是那么不理智的人,姜文焕。

    我在你心中评价那么高吗,姜文焕的表情好像在哭又好像在笑,他说那我该能冷静到什么程度,这个房子最早也得月尾才能退租,你的东西我没精力去清,刚煮开的水今晚要喝完,买的电影碟片我自己这辈子也看不完,我们的暑假作业也没做完,最重要的是,刚刚的电影只看了一半,爱情电影,你总要陪我看完吧。看的中途就分手,我以后都不会想着拍这种题材的,为了国产烂片的未来,我想要你留下来。

    退租可以找中介,清理房间可以找阿姨,喝不完的水倒了就好,暑假作业哪里都能做,拯救国产烂片也不非得是你,崇应彪毫不留情地说,姜文焕,编点好点的台词。

    “起码看完这一部吧。”姜文焕用手盖住脸,雪花从指缝渗透出来,他靠在门框俯下身子,像被打了一拳,而他只是一个脆弱的高中生,血水掉出来就化作了流淌的热泪,他尽可能平静。但没有镜头,还是做不到电影导演的绝对旁观,他不能再用目光俯瞰,他丧失了第三视角,口不择言思绪混乱,跟崇应彪说,哪怕是为了欣赏一部好电影,留下来吧。

    崇应彪喜欢欣赏每一个仇敌狼狈的模样,但姜文焕这么卑微的样子显然和他的记忆不符,反而失去了乐趣。

    他看着姜文焕这样,没有落井下石,他跟姜文焕说,站起来,别哭,你不是这样的人。

    姜文焕应该更高高在上,姜文焕应该是那种看似无欲无求的温柔,实际上鄙夷每一个为了欲望搏斗厮杀的人的高傲旁观者。姜文焕不屑于参与他们的纷争,也不需讨好谁,姜文焕的和平主义来自他已经满足了一切欲望的平和,姜文焕的游刃有余来自他不需再计得失的背景,姜文焕的脸上始终萦绕着一种淡淡的慵懒感,因为他身份高贵,很受宠爱,不仅天赋很高,还擅长与人交好,更关键他似乎一直没有欲望所求,和什么人都没有利益冲突,所以大多数时候崇应彪和姬发的打架都是他劝阻的,他永远游离在外,永远高高在上,永远触不可及,因此也永远更公正,更温和,更受人欢迎,他是崇应彪永远相提并论不了的另一种人。

    崇应彪试过拉拢他,没成功过,因为他根本摸不清楚姜文焕想要什么,即使知道,大概率也给不起。

    所以他看着现代的姜文焕,觉得像又不像,完全一致的样貌,一模一样的灵魂,原来还会产生第二种可能的吗?

    “那我应该是怎么样的人?”姜文焕问他,抹掉泪水,扶起门框,抬起头。

    你什么都有,你不用做选择,你爹会自己撞上你的剑为你躲过一劫,你想要什么,别人都会精心谋划好送到你手上,你是幸运儿,姜文焕,你不会有想要的东西。

    姜文焕直视着他的眼睛,颤动了几下嘴唇,没说出说,唇语的意思大概是但我没得到我想要的。

    “你没得到?”崇应彪笑了,他说没关系,我送你啊!

    崇应彪拎着姜文焕的领子,把姜文焕从门框上抓起来,他发育得早,比姜文焕暂时高一个头,他把姜文焕拽进屋内,丢在门板上,顺手把门反锁,牙齿碰牙齿地强吻姜文焕,姜文焕在他身下挣扎,过了一会才推开他,嘴唇流血地问崇应彪在干什么?

    你不是要我么?

    姜文焕脸爆红起来,他说我不是要你这样。

    怎么,你不喜欢我这么主动,没事,你cao我也行。

    我不是要……姜文焕顿了下,强行克服心理障碍地说,我不是要跟你上床。

    那你想干什么?

    ……看电影?

    真就只是看电影?

    崇应彪有点不可置信,他说姜文焕你是电影看多了脑子傻了吧。

    可能吧,姜文焕摸了摸自己染血的下唇,那里还有崇应彪的体温。

    这是你说的,分手炮也不打了,那就看你妈的电影去。

    后面崇应彪重新换拖鞋进屋的时候问了姜文焕一句,为什么说怕雪,你们文艺逼的借口怪恶心人的。

    姜文焕说因为雪很冷,很白,很刺眼,有时候抬头看无尽的雪,有种快要被淹没的感觉,而且故事背景设定在冬季的电影经常寓意着暴力与毁灭,雪花向世界散布绝望。

    崇应彪说,可是北地常年飘雪,我就是在雪里长大的。

    东北雪期最长是四个多月。

    我不是东北人,崇应彪说,我哪里人都不是,我来自一个常年飘雪的国度,但那里已经彻底毁灭很久了。

    姜文焕犹豫了下,问你是在说川端康成的雪国吗?

    姜文焕,说你文艺逼不是在夸你,我觉得这是比傻逼更进一步的说法。

    嗯。

    别嗯了傻逼,我骂你进化了,现在你是大傻逼了,傻逼年级第一。

    嗯。

    姜文焕换好拖鞋就站在玄关等他,听崇应彪骂自己,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但他和苏全孝的怯懦不同,苏全孝被欺负了也会伤心难过,姜文焕干脆就没有情绪,脱离了刚刚的崩溃状态,他有时候看人的眼睛像找不到缺乏介质的无机物,简单来说就是没有人味,不是ai那种程序性,是那种研究所观测员观察实验品的冷漠。和方才在雪中不同,姜文焕不是什么时候都把人当作人看待的,他旁观人的情绪,像默尔索一样和这个情绪社会格格不入,但他比默尔索聪明得多,也有道德得多,他不会拿手枪向杀猪一样射击人,他会拿摄影机以高高在上的上帝视角观测人,俯瞰人类剖下血rou灵魂深处最脆弱不堪的情绪,镜头扫过之处就是扳机扣动之时,姜文焕在以世界上最隐秘的方式杀人作恶,但他又表现得像这个世上最善良守序的人。

    虚伪,狡猾,表里不一,崇应彪这么评价姜文焕。他谩骂的对象正蹲在地上换碟,老式dvd机的拔插有点毛病,播放到一半的影片又要插进去重放,等那条大金龙重新出现在电视屏幕上时,连崇应彪也忍不住吐槽姜文焕你又不是没有钱,换个能投屏的电视机行不行?

    姜文焕说,这里就快退租了,很浪费。

    崇应彪说你不缺钱。

    姜文焕说偶尔也会缺,我还在为第一部电影筹备资金。

    那我祝你亏得血本无归。

    谢谢,姜文焕说,能拍出来就很好了。

    电影开场了,姜文焕坐上沙发,和崇应彪在窄小的沙发里rou贴rou地坐着,像往常一样,结果被崇应彪一脚踹开。

    崇应彪指着门口,说,你去关灯。

    姜文焕说,你说过的,这样看会瞎。

    矫情逼,别学我说话,让你关就关。

    好,姜文焕回答,走去关掉了灯。

    等他关掉灯,房间里变得很暗。姜文焕因为经常黑灯瞎火看电影,把眼睛弄坏了,夜视能力很差,只能靠电视机的那点光源走回沙发,中间不小心踩到崇应彪的脚,被崇应彪踩了回来。

    傻逼。

    崇应彪骂他,语气一如既往地锋利有力,但姜文焕不仅对情绪反应慢,对疼痛的察觉能力也迟钝,他像个还没做好痛觉神经中枢的ai,被测试的铁锤砸烂,还在侧过头观察玻璃窗外负责cao纵的人类,仿佛他刚刚在雪地里的情绪崩溃是一场预设好的表演。ET,AI,垃圾场的人工智能废墟,生物进化与进化取代,机器人三守则和robot的残肢,ai在伟大的文明废墟之上进行即兴角色扮演。

    别看我,看你喜欢看的傻逼电影。

    嗯。

    男女主,楼道,烟盒,因为燃烧而蜷曲的烟卷,上了年纪的画面,很有疏离感的港语,明亮的打光,高昂的人声,蚊帐,地毯,窗户,冲凉房,舞蹈,交缠的rou体,说着爱一分钟的谎言,抛弃,诀别,坐上火车,寻找着力点,异乡人,最后死亡。

    无聊的电影,可悲的人生轨迹,终其一生去寻找一个不存在的背影。然而死去的精神家乡不可能寻回,佩特罗波利斯小镇上一位作家服毒自杀,人生的悲剧是一环紧接一环的九连环,一旦有无法跨越的记忆就注定前半生为其所困,后半生会因为前半生而痛苦迷惘,死亡也无法解脱。

    死亡是开启下一个轮回的循环。

    意识到这一点,就知道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重新来过的说法,上辈子造过的孽在下辈子也会被人重新想起,上辈子的仇恨会延续到下辈子,解脱从不与生死挂钩,解脱只与运气挂钩,运气好的人永远都不会想起,运气不好的人生来就学不会遗忘,能够和解的人是侥幸被时间饶恕的人,但有人永远都不会被饶恕。

    但这么说,姜文焕不会懂。幸运的人不会懂不幸的人的悲哀,但姜文焕身上最大的可取之处是他不会劝人放下。他喜欢旁观别人的沉沦,他的情绪阈值太高,装哭都透露着三分虚伪,他更适合站在最高高在上的第三视角,当守序世界里最忠诚的门徒,最冷漠的上帝,旁观他人的沉沦,看别人下沉到地狱,他散发好奇心得到满足的圣光,平和地微笑。

    最完美的健全者是隐藏得最深的残缺者。

    电影的中途,崇应彪对姜文焕说,你刚刚哭得太假了。

    姜文焕说,那不是假的,那已经达到了情感爆发的临界点了。

    傻逼,真情实感的话,谁会在乎那是不是情感爆发的临界点。

    姜文焕解释,那里的情感过度已经很自然了。

    你应该跪在地上哭。

    太夸张了,人的情绪再崩溃也不会突然变成另一个人,如果我跪在地上打滚又发疯,那我应该是变成另一个人了。

    你真应该变成另一个人的,姜文焕。我见过你这样的人,他最后的结局是名利双收,活到了最后,成为了命最长的那个赢家,这样的结果太好了,我不希望你得到。

    姜文焕看着崇应彪,不生气,他的眼睛和黑暗融为一体,电视机的蓝光也照不亮,他问那你希望我变成什么样的人,得到一个怎么样的故事。

    你应该把你的幸运给我,然后早早去死,在一本十几万字的小说里当一个只出现过一次的配角,在一场战争里毫无功绩地死去,或者你野心勃勃,费尽心思算计了一生,背叛了所有人,失去了所有能失去的一切,结果却被未来造反成功的人杀死在江边,自己跳河自杀,一生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抱着这一切遗憾转世轮回。

    ……那样太悲惨了。

    崇应彪笑了,他凶猛的眼睛在黑夜里亮得反光,他说姜文焕,这就是你一直想要的,我的故事。

    最后还是滚到地上zuoai了,姜文焕被崇应彪骑在身上的时候还压碎了一包原味乐事薯片,他的处男之身被破了,yinjing插进了喜欢的人的直肠里,但快乐并没有比躲在空调房里和崇应彪分享薯片多多少,他问崇应彪这样不难受吗?

    崇应彪嘲笑他,处男,你还好意思管我,你爽得快射了吧。

    姜文焕rou体cao了崇应彪,精神却好像被强jian了,他的柏拉图还没开始甩手就已经被导师否决,从此世界上少了一位伟大的哲学大师,多了一位男性猥亵案受害者和受益者。

    他宁愿是他自己被崇应彪cao,但崇应彪太懂他了,太懂怎么折磨他了,要的就是完全脱轨,不按照剧本来。

    电影放到结尾,崇应彪把姜文焕放倒在沙发上,用换鞋时取下的鞋带绑住姜文焕的手,这个世界的姜文焕根本不会打架,除了运动好体质好点完全没有可以还手的能力,崇应彪解开他的裤子,掏出他的yinjing,一条被自己的屁股已经磨得有点挺的高中生jiba,塞进用裤袋里的润滑剂捅开过的屁眼里。

    刚进去的时候,崇应彪抓着沙发皮面目狰狞,他直接揍了姜文焕一拳,嗬嗬喘气,屁股被塞满的异物感不适超乎他的想象,他说你们这群基佬怎么装得这么爽。

    姜文焕嘴角流血,眼神惨淡,像挨cao的是他,说真的还不如是他。

    进入他人的身体是一种侵犯,文艺片里最纯洁无辜的人一般都是被进入的人,男权社会的固定思维将性爱的进入方比喻为征服者,被进入方则相反,肖申克在监狱被强jian折磨后去寻找自由,精神的纯洁性往往与rou体挂钩,当然不是说处男处女是精神最纯洁的人,婊子也可以精神高洁,但婊子之所以成为婊子正因为他才是被折磨得最深的人,只有rou体欲望的受害者才有资格谈论纯洁,获得快感一起沉沦的共犯是不能获得镜头的赫免的。

    第三视角的权力被剥夺了,第一人称zuoai的快感涌上来,崇应彪的屁股夹紧他,嘴巴咬在他的锁骨上,咬下一口血吐出来,再撑在沙发两边起落,同样稚嫩的脸上装模作样,再不爽也装出一副很爽的样子,轻蔑地看着姜文焕,好像在说只要自己想要,你就不可能逃得掉。

    “去你妈的傻逼电影。”

    骂完他问姜文焕,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分手吗?

    姜文焕看着他,像被狠狠收拾了一顿,机器人的假眼珠子掉出来,很久没近距离接触过人类的人rou珠子迷茫地看着世界,当然也有点情欲,但不多。

    你说是你觉得腻了。

    崇应彪揉着姜文焕的睾丸,顺着插在身体里的guitou把臀部重新压回姜文焕的下体上,他感到被寸寸深入的不安和痛楚,胜于rou体的快感,但也比不过让姜文焕憋屈不解的快意。

    崇应彪否定了这个回答,他大汗淋漓地扭曲着笑着说,其实这都是屁话,跟你在一起我很爽,你不需要我给你提供任何情绪价值,当我的饭搭子还能给我免费补习,几天不想见到你了让你滚你也绝不出现,房子也给我当宿舍住,还能带我进那群富家少爷的圈子认识很多人,你情绪挺稳定,被骂了情绪承受能力也很好,情商也不错,跟你在一起没有压力,很舒服,你是个不错的消遣,可能再过几年也不会腻吧

    那你为什么要走?

    你说人能摘掉有色眼镜看人吗?

    只要你想。

    想字落下的瞬间,崇应彪夹紧他,让他射精,让他狼狈,摇头否决,说不可能,我不可能摘掉我的大脑。

    我今年十六岁了,还是忘不掉多出来的十六年,它们把我的人生都毁灭了,变成了另一个人的形状,有时候我真的挺羡慕你的,姜文焕,你永远比我轻松自在,他说。

    “为什么你们都忘掉了,只有我忘不掉?”

    崇应彪质问,没人能给他答案,也没有人能理解。

    很多年以后,姜文焕在一场梦里理解了那个问题。

    前世的记忆突然涌来,像一部根本没剪辑过就上映的烂片,没有bgm,全都是最真实的血型杀戮镜头,姜文焕差点没挺过来,抱着垃圾桶吐了一个晚上。

    梦是断续的,他始终没有看到他想要的。

    青铜剑,父亲,母亲,人牲,鲜血,死人,朝歌,马车,殷寿,摘星阁和质子团,四大伯侯质子和四大阵营,鄂顺,姬发,殷郊,射箭,搏斗,厮杀,训练,巡逻与月光,鹿与鄂顺,厮杀,厮杀,厮杀。

    西北两大伯侯之子又在打架,他去劝架,厮杀,鲜血,厮杀,野兽与人性,陪葬品与人牲,厮杀,大量的鲜血,苏全孝之死,冀州之战,苏妲己与狐妖,殷寿登基的大典。

    天灾降临,四大伯侯谋反,姬昌,宴席,弑父,父亲撞上他的剑自杀,东伯侯,鄂顺的死亡,午时处决殷郊,斩首,城门楼,护姬发,追兵,崇应彪,厮杀。

    大量破碎的记忆像快速切换的蒙太奇镜头在他脑海中乍现,看得他心慌气闷,作呕不止,恶心反胃得好像要连胃囊都吐出来,他被折磨得再地上打滚,边吐边哭,到最后甚至呕出血,杀出来的血海淹没了他。

    明明同样的年纪,没有厮杀,他租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房子,堆满老电影的碟片,寒暑假邀请崇应彪来看,空调开一整天,吃完很多包薯片,看完好几部电影,罗生门,禁闭岛,这个杀手不太冷,仙履奇缘和蓝色大门,各种类型都有,沉浸但不真实,不会真的手握尖刀杀死谁,血液溅到脸上像摇晃太久最后爆开的二氧化碳气泡液,吞到嘴里有丝丝的甜,崇应彪亲他时说他嘴里有很熟悉的甜味。他问是什么味道,崇应彪说你不会喜欢的,是人血的味道。后面姜文焕割开手指头尝了一点,说不是这样的,崇应彪说不同人身上血的味道是不一样的。

    你怎么知道?

    你不必知晓。

    有时候世界上总是有一些无解的难题,比如崇应彪的刀功很好,但他其实不下厨,有一次他们兴致来了做一顿菜,崇应彪把黄瓜切成薄片,刀功比姜文焕家里的厨师都好,可让他下油炒菜他又一概不知。

    但其实崇应彪当着他们的面给他们卸过狼皮,野狼的尸体卧在他的膝上,青铜剑从野狼粗壮的颈脖割入,一寸一寸剥下狼皮,手法娴熟,运刀行云流水,片出来的黄瓜晶莹得透明。

    崇应彪不太喜欢看杀戮镜头,但凡是战争片他都拒绝观看,他说这些片子都做得太假了,在误导别人,削弱了死亡的残酷性。姜文焕跟他解释,其实很多都是根据战场上下来的老兵回忆制作的,本来就隔了一层,而艺术制作还会夸大,不真实很正常。但崇应彪说,可这也太假了,死亡是一瞬间发生的,根本来不及回头,要在与这么多人的厮杀中分出精力去救人,只能说明这个人死过很多战友,也杀过很多人,不可能是一个新兵。

    也许他天赋异禀?

    在战场上,只有死人和活人的区别,这里不会有天才。

    崇应彪说他第一次杀猪的时候,猪被他父亲俘虏来捆在柱子上,呣呣叫朝他求饶,他没有犹豫,是这么多人里第一个杀掉绑来的猪的,杀完也没有像农夫和太子一样伤心或者掉眼泪,当时感觉很平静,就当用血洗了一次剑,往后他杀过很多头猪,越杀越没感觉,只觉得猪血和水一样,只不过更热些。

    其实现在想来,崇应彪当时撒谎了,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确实表现得很兴奋狂热,只是没过多久他就爬进树林扶着一颗树吐了,吐得很厉害,像是心肝脾胃都要呕出来来,当时姜文焕扶在另一颗靠得比较近的树吐,所以无意间看到了,他想原来北伯侯的质子也没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厉害。

    转世的北伯侯质子说,姜文焕,你没杀过生吧。姜文焕回答没有,他只是吃rou,不杀生,崇应彪说没杀过是好事,但好在哪里他也不说,他只是说别看那些傻逼战争片了,只要杀过人,这辈子都变不回一个正常人了,他的灵魂就会被改造,此后看所有同类的第一印象都是一块插在刀尖上的rou,还滋着油冒香,行军路上没有东西吃的时候就得吃那玩意,很多冷兵器战争片没拍出来,但粮食就那么多。

    你怎么知道?

    这是可以通过资料推理出来的。

    我看到过很多类似题材的,吃同类会让人感到很恶心。

    崇应彪纠正他,道,当他们吃的是战友时,其实绝望的成分更多,死亡不可能只毁灭一个人。

    很多时候他们并不会讨论这么深刻的话题,因为崇应彪并不是那么经常看电影,他除了学习就是在锻炼,但他的锻炼不是健身,他似乎真的会武功,他在练武。他练武的时候房门是紧锁的,发出的声响他说是摆弄健身器材,姜文焕也是无意中看到他在练武,汗液顺着少年修长的躯体划过饱满的胸肌,他想怪不得崇应彪比同龄人壮那么多。

    姜文焕没有主动开口询问过崇应彪的事,他更喜欢去观察崇应彪,就像很多悬疑片的镜头本身就带着解密的成分,很多真相自己发现总是比别人直接说出来好很多。

    就像他让崇应彪没事可以来他离学校很近的出租屋里住,留了崇应彪的房间,dvd机,健身器材,游戏机,生活所需的一切,说是观察崇应彪有利于他写出自己人生第一部电影的剧本,但故事只是确定了主角,直到他们分开也没有下笔,没有开头没有结尾,像一部只有迷题的悬疑电影,结束得有些潦草,打了一个很痛苦的分手炮,大概只是这么一个故事结构。

    中考后的那个暑假,崇应彪很难得地问他要不要去东北玩,姜文焕当然愿意,在很多电影里,旅游是敞开心扉的一个契机,深入的了解更有利于塑造角色,搭构故事的框架。

    这次是崇应彪出钱,他们没坐飞机,坐的是火车,途径苞米地,绿草比人还高,火车穿过去,像路过巨人的田,电影拍不出这种巨大感,庞大得仿佛要盖在人的头上,宏伟得可怕,但这种宏伟感在路过废弃的成片工厂房后就消失,巨人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时代的坟墓。

    这不过是几十年的沧海桑田。崇应彪问他,三千年前的东北,应该是什么样的?

    以古代的科技能力,越往北气温越低,也越不适宜人的生存,能生活在这里的人,应该都是体力意志力各方面都很强的人,姜文焕回答。

    不,崇应彪说,他们不强,他们都是一群最倒霉的人,没出生在富饶肥沃的东土,没出生在粮食管够的西岐,没出生在水土环绕的南方。因为地质环境的变化和太阳活动周期的影响,这里三千年前可能比现在还冷,冬季也更漫长,不幸出生在此的人看到世界的第一眼就要面临极寒天气的考验,十个婴儿里可能只有一个能活下来。女人像母猪一样生产,可能产完两个孩子就虚弱死了,男人去狩猎,被野狼或者老虎咬死,狐狸会来偷鸡,偷婴儿。在那里,不是最残忍最有血性的人根本活不下来,即使是地位最尊贵的首领的儿子,也要去狩猎,七岁被父亲逼去杀狼,杀不死就活不下来,差点死在狼嘴下面,也得不到半句关怀和同情,因为这是应该做的。每一个出生在那里的人都要经历的。

    姜文焕以为他在讲故事,说这会是很好的小说背景。

    崇应彪坐在对面笑了,说是啊,小说,离这里太遥远了,苦难已经变成题材了,所以写小说的也挺令人恶心的。

    姜文焕观察他,看出崇应彪的脸上流动着铁一样的沈默,像白日焰火背景镜头里窜出的一道黑烟,轰隆隆地哀鸣运作着,万里之外的人隔着屏幕,却只觉得寂静无声。

    三维空间的限制尚且不可跨越,更何况四维的时间。

    他心中一直对崇应彪的故事有一个隐约的猜想,直到那天成型。

    一次喝了酒,崇应彪同他们讲起北地,他的家乡,很多野兽,每天狩猎个没完没了。他狩猎技术好,每天能抓不少猎物,烧开了水了往锅里扔,连皮带rou一起啃,腥味堵了满嘴,你们这群娇生惯养的,尤其是没有见识的西岐农夫,吃了一定吐得稀里哗啦。

    篝火烧得很旺,崇应彪又跟姬发撩架,姬发喝了酒也容易上脸,甩了酒坛子就冲过去跟崇应彪打起来。

    然而现在,他榫卯嵌合、在北地富丽堂皇的家,变成了小吃街背后,丑陋的水泥墙旁成排的垃圾桶,黑色的垃圾袋多得满溢出来,肥腻的垃圾油混着卫生巾过期猪rou腐烂香蕉漏了出来,垃圾桶附近围了成群的蚊虫,肮脏的环境,一闪一闪的挂壁灯,腥臭味浓得让人不忍呼吸,但崇应彪大口呼吸,一脸不可置信,像是被从天而降的陨石击倒,并没有因此穿越到平行世界或者得到超能力,他只是,难以接受地哀伤着,像是这些垃圾夺走了他世界里所有的氧气。

    姜文焕从没见过他这样的表情。崇应彪当然不是一个情绪内敛的人,他的情绪很外放,但很精挑细选,他外放的是自己所能表达的最强势的部分,简单来说就是有点爱装逼。

    但那天崇应彪说带他看自己的家,兜兜转转,走街串巷,路途复杂又漫长,像是闻味辨路的野兽迷失在混凝土和水泥构造的现代社会里,最后度量尺步,小心翼翼地走到这排垃圾桶前,左右打量,原来这就是他三千年不见的家。

    姜文焕于心不忍,他说我们走错了吧。

    可崇应彪向来对自己很残忍,他说没错,猎人从来不会认错归途的,这里就是我的家。

    有一天,他们打了一场大胜仗回到了朝歌,各自的家乡派来了使者,传来了父亲母亲镌刻的龟甲。

    姜文焕收到了,父亲母亲写了一封很长的信,长到几个龟甲都放不下,信的内容啰啰嗦嗦,大概又是从前的那些话,诸如好好听主帅的话,要多去关心姑姑,多亲近表哥殷郊,要和质子营中的其他质子和谐相处,要保持公正,保持忠诚,要坚定立身做人之本,同时也要按时就寝进食,切莫弄坏了身子……诸如此类,每年基本都是一样的内容,可每次都写得很长,姜文焕一字一句地读,又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总算在梦里不去想。

    其他几位相熟质子的龟甲也大概是类似的内容,其中鄂顺收到的龟甲最多,因为他爹的字刻得最大,话又多,鄂顺看老半天都没看完,看到最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过来找姜文焕嗷嗷哭。

    当天晚上城门守值的质子才拿到龟甲,他是姜文焕所掌管的东方阵地的人,而姜文焕向来以好脾气闻名,质子本来只是想说自己有事不便不知可否先去解决片刻,姜文焕摆摆手干脆免了他今晚的看守任务,自己顶上。

    他今天心情很好。

    城门的轮值说到底是个闲差事,将近年关,根本没多少人还会入城了,该来的早就来了,该走的也早就走了,一般不会有人在城门口瞎晃荡。

    除了崇应彪。

    这位北地的质子浑身是血地乘马而归,月光瓢泼而下,浇在了拖在马腿上的一串动物尸首上,兔子狍子狐狸黄鼠狼,皮还都剖了,丢在马屁股上,内脏的鲜血流出来,在白色的雪地上划出一道蜿蜒深重的血痕。

    像是注意到姜文焕的目光,铁甲金胄的崇应彪抬起头,与他隔空相望。

    崇应彪的神情比以往任何一刻都更为冰冷,月光打在他的眼底,像是灌满了刺骨的雪,他让姜文焕开门,语气再无以往对姜文焕故作亲近的虚伪,冷漠得毫无情感的起伏。

    “开门。”他说。

    姜文焕和崇应彪不算熟稔,也不想去探究为什么在所有质子都欢庆的日子,崇应彪要跑到城外去狩猎,他让士兵为崇应彪开门。

    崇应彪驾马走到城门前,马尾后的一串残尸看得很多守城的士兵心惊,崇应彪随手摸了一张狼皮,丢上城门楼,甩到姜文焕脸上。

    还没等姜文焕身边的质子反应过来,刚剥下还淋着热血的狼皮已经被姜文焕用手抓住,流了满臂血。

    姜文焕握着手中厚重的狼皮,有些不明所以,崇应彪像雪一样透亮的声音从城门楼下传来。

    “送你了。”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原来崇应彪不咆哮,不逞凶斗恶的声音居然这么好听。像是发现什么新奇的事情,姜文焕匆忙地转过头,只看见崇应彪的背影。

    城门楼上,城门楼下,距离不远也不近,关系不好也不坏,他对崇应彪大喊谢谢了,崇应彪听到他的话,也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就此别过。

    姜文焕想看的人只在他记忆的边角出现,好像一个十八线的没有几个镜头的配角,连最后的决斗也只留给了他一个背影,北方阵的追兵拖住了他,让崇应彪脱身去追姬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