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方的考驗
畢方的考驗
那場在草地上席捲一切的風暴並沒有持續太久。當我終於從那毀天滅地的快感中掙扎著恢復一絲神智時,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鬼衍司沒有再說一句帶有攻擊性的話,他只是沉默地從我體內撤離,然後用他那件破舊卻帶著他體溫的外袍,將我赤裸的身體緊緊包裹起來。他動作有些笨拙,卻意外地溫柔,彷彿在對待一件失而復得的珍寶。 清晨的空氣帶著絲絲涼意,他將我橫抱起來,走向不遠處的一條小溪。他小心地將我放在溪邊一塊乾淨的大石上,自己則跪在冰涼的溪水裡,用他那雙布滿厚繭、卻異常穩定的手,輕柔地幫我清洗著身體。溪水很冷,但他碰觸到我肌膚的指尖卻是灼熱的。他一言不發,只是專注地、一寸一寸地擦去我們留在我身上的痕跡,神情是我從未見過的專注與虔誠。 清洗完畢後,他為我穿好衣物,然後牽起了我的手。那是一種不容置喙的、自然的牽引,他的手掌寬大而溫暖,緊緊地包裹著我有些冰涼的手指,十指相扣。我沒有掙扎,也沒有反抗,所有的力氣似乎都在昨夜的那場風暴中被耗盡了。我任由他牽著,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麻木地跟在他身後,踏入未知的旅程。 前方的路不再平坦,我們開始進入一片崎嶇的山路。地面佈满了濕滑的青苔和尖銳的石子,有時甚至需要攀爬陡峭的岩壁。每當遇到一個危險的岔路,或是一段不好走的路,他總會先停下腳步,用他那雙銳利的眼睛審視著前方的路徑,然後回過頭,用眼神示意我跟上。他的手始終沒有放開過我,時而緊緊牽著,時而用力將我拉到他身後,用他結實的身體為我擋住垂落的石塊或旁逸斜出的枯枝。 我們在一片幽深的森林裡停下來休息。周遭安靜得只剩下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和不知名昆蟲的鳴叫。他沒有去找食物,也沒有去檢查周遭的環境,只是靠在一棵大樹下,然後輕輕一拉,我便跌坐在他的懷裡。他將我圈在他的臂彎中,讓我的頭枕著他的胸膛,能清晰地聽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聲,那聲音像是一種鎮靜劑,讓我混亂的心跳也漸漸平復下來。 「再睡一會兒,剩下的路我來看。」 他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低沉而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安撫力量。他的一隻手依然緊緊牽著我的手,另一隻手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拍撫著我的後背。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在我們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在這一刻,沒有皇帝,沒有天女,沒有所謂的使命和喜歡。我們就像一對最普通的、奔波在旅途中的情侶,享受著這劫後餘生般、短暫而寧靜的溫存。 「鬼宿??」 我的聲音輕得像是一縷煙,幾乎要消散在寂靜的森林裡。這是一聲無意識的呢喃,帶著連我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全然的依賴。我抬起頭,看著他被陽光鍍上了一層柔和金邊的側臉,那張總是掛著嘲諷和戲謔的臉,此刻在睡夢中竟顯得格外安詳,甚至有幾分孩子氣。我的心,在這一刻,漏跳了一拍。 他沒有立刻醒來,只是睫毛微微動了一下,似乎在睡夢中也聽見了我的呼喚。他牽著我的手下意識地收得更緊,彷彿是害怕我在他熟睡時偷偷溜走。我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額上那顆鮮紅的印記,看著他高挺的鼻梁和薄而性感的嘴唇。我第一次發現,原來仔細看,他真的很帥,不是孤星宸那種君臨天下的俊美,而是一種充滿了野性與力量、讓人心悸的陽剛之氣。 也許是我的注視太過灼熱,他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雙深邃的眼眸在剛醒來時還帶著一絲迷茫,但當他看清近在咫尺的我時,那絲迷茫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我熟悉的、帶著侵略性的溫柔。他沒有說話,只是抬起另一隻手,用指腹輕輕地、戀戀不捨地摩挲著我的臉頰,從眉骨到鼻尖,最後停留在我的唇上,輕輕地按了一下。 「醒了?」 他的聲音因為剛睡醒而顯得更加沙啞性感,帶著一種慵懶的磁性。他沒有問我為什麼叫他,也沒有追問我剛才那一聲呼喚裡複雜的情緒。他只是這樣自然地接受了我的呼喚,彷彿我天生就該這樣叫他,彷彿我們之間,本該就如此親密無間。那種全然的接納,比任何追問都更讓我感到心慌。 我沒有回答,只是有些狼狽地垂下眼眸,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我感覺自己的臉頰在發燙,心跳也開始失控。我怎麼會叫出那個名字?我明明喜歡的是星宿。我內心深處的自我譴責和對鬼衍司的陌生悸動,讓我感到一陣陣的恐慌和迷茫。 他看出了我的窘迫,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卻又無比溫柔的笑意。他沒有再逼我,而是輕輕鬆開了牽著我的手,然後撐著地面站了起來。他伸了一個懶腰,結實的身體在陽光下伸展開來,每一寸肌rou線條都充滿了爆發性的力量感,看得我臉頰更加燙了。 「在這等我,哪都不准去。」 他丟下這句話,便轉身走向森林深處。他的背影高大而可靠,寬闊的肩膀彷彿能扛下所有的風雨。我看著他的背影逐漸消失在林間,心裡突然湧起一股空落落的感覺。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被他牽過的手,上面似乎還殘留著他灼熱的溫度。我發現,我竟然開始期待他回來了。 他很快就回來了,手中多了一些還帶著晨露的野果。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將最紅最大幾顆遞到我面前,眼神裡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命令。我默默地接過,低頭小口地吃著,果rou的清甜暫時壓下了心頭的混亂。他看著我吃完,才自顧自地啃起剩下的果子,動作隨性而灑脫,彷彿我們之間那點曖昧的緊張氣氛,從未存在過。 「吃完了就走吧,前面就是了。」 他將果核隨手扔進草叢,然後再次向我伸出手。他的聲音恢復了平日的平靜,卻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急切。我知道,我們即將到達此行的目的地——蜀山之巔,伏羲琴所在的地方。我將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感受著那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溫度,任由他拉著我,繼續向著深山處走去。 越往上走,山路越是陡峭,空氣也變得稀薄而清冽。最後,我們攀上了一座由巨大岩石堆砌而成的、古老的祭壇。祭壇上空無一物,只有歷經風霜的刻痕,向來者訴說著歲月的滄桑。站在祭壇中央,放眼望去,是翻湧的雲海和連綿不絕的山巒,壯麗得讓人心生敬畏。 而在祭壇的正中央,一座簡樸的石台上,安靜地躺著一把古琴。 那琴的樣式很古老,通體呈現一種溫潤的暗木色,琴身上刻著繁複而神秘的雲紋,在雲霧繚繞的光線下,彷彿有流光在內部緩緩轉動。它就那樣靜靜地躺在那裡,沒有人彈奏,卻能感覺到一股蒼茫而古老的力量,正從琴身中瀰漫開來,與整個蜀山的脈動融為一體。 「這就是伏羲琴。」 鬼衍司的聲音在我身邊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他緊緊牽著我的手,目光鎖定在那把古琴上,眼神複雜。我能感覺到,他手心的汗比之前多了些。這件神器,顯然讓他也感到了巨大的壓力。我們一步步地向石台走近,隨著距離的縮短,那股來自古琴的古老氣場也變得越來越強烈。 就在我距離石台不到三步之遙時,一陣炙熱的狂風突然從雲海中席捲而來,吹得我們幾乎睜不開眼。緊接著,一聲高亢清亮的鳴叫劃破天際,一隻通體燃燒著火焰、獨腳的巨大神鳥,從翻滾的雲層中猛然衝出,帶著滔天的威勢,降落在祭壇之上。它那雙金色的鳥瞳,像兩輪烈日,死死地盯住了我們。 「是畢方,伏羲琴的守護神獸。」 鬼衍司將我一把拉到身後,整個人進入了最高級別的戒備狀態。他額上的鬼宿印記開始散發出淡淡的红光,肌rou緊繃,像一頭隨時準備撲殺的獵豹。畢方歪了歪頭,似乎在打量著我們,最後,它的目光越過鬼衍司,準確地落在了我的身上,那雙金色的眼瞳裡,閃爍著一絲審度與好奇。 我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半步,躲在鬼衍司寬闊的背後,只露出一雙眼睛,驚恐地看著眼前這隻傳說中的神獸。它的身形比我想像中更加龐大,周身燃燒的金色火焰將整個祭壇映照得如同白晝,那股來自神獸的威壓,讓我幾乎無法呼吸。畢方的聲音帶著一種古老的迴響,直接在我們的腦海中響起,那不是普通的語言,而是一種靈魂層面的交流。 「我知道你,天女。你的靈魂,帶著異世的氣息。」 畢方的聲音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像是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它那雙熔金般的眼睛直直地看著我,彷彿能穿透我的血rou,看到我靈魂最深處的秘密。我感覺自己像是被剝光了衣服,所有的秘密和不安,在它面前都無所遁形。鬼衍司擋在我身前的姿勢沒有絲毫鬆動,反而更加緊繃,我能感覺到他渾身的肌rou都處於一觸即發的狀態。 「但是,空有靈魂不足以讓你靠近伏羲琴。你必須向我證明,你是真正的朱雀天女。」 神獸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證明?我該如何證明?我腰間的朱雀印記?我體內的鎮魂珠與崑崙鏡?我腦中一片混亂,根本不知道該做什麼。這裡不是祭天儀式,沒有七星士與我共同引動神力,我只是一個獨自面對神獸考驗的、普通的人類女孩。 「你要我怎麼證明?」 我鼓起勇氣,從鬼衍司身後探出頭,顫抖著聲音問道。畢方似乎對我的問題感到有些意外,它巨大的頭顱微微偏了一下,燃燒的火焰讓空氣發出噼啪的輕響。它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將目光移向了我身旁的鬼衍司,眼神裡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天女的力量,源於守護與創生,也源於……犧牲與奉獻。」 畢方的聲音變得悠遠而深奧,像是在吟誦一段古老的箴言。它的話讓我心頭一緊,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犧牲?奉獻?它想讓我做什麼?我下意識地握緊了鬼衍司的手,他的手依然溫暖而有力,卻也因為緊張而沁出了一層薄汗。 「你的守護者身上,帶著你的氣息,也帶著七星士的印記。他的力量,與你相連。」 畢方似乎看穿了我們之間的羈絆,它的目光在鬼衍司額頭的印記和我們緊握的手之間來回掃視。那種洞悉一切的眼神,讓我感到一陣心慌。我從未想過,我與鬼衍司之間那份強烈的、無法言說的契合,在這種上古神獸的眼中,竟是如此的清晰可見。 「讓我看到,你作為天女,是引導他的力量,還是……被他的力量所吞噬。」 神獸的聲音帶著一絲考驗的意味,它的話語像一個謎題,讓我完全摸不著頭緒。引導?吞噬?這到底是在說什麼?我看向身旁的鬼衍司,他臉色凝重,眼神裡充滿了警惕與思索,顯然,他也明白這場考驗並不容易。畢方不再多言,只是靜靜地等待著,整個祭壇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火焰燃燒的噼啪聲和我們擂鼓般的心跳聲。 「怎麼做??」 我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在這空曠而古老的祭壇上顯得格外渺小。我緊緊抓住鬼衍司的手臂,彷彿他是我在這陌生而威嚴的世界裡唯一的浮木。畢方那雙金色的眼瞳裡沒有任何波瀾,它只是靜靜地看著我,那種神聖而冰冷的審視,讓我感覺自己像是一個等待被判決的罪人。 「你的守護者,為你承受了太多。你的恐懼,你的懦弱,還有你那份不敢面對的真心。」 畢方的聲音在我腦海中迴響,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尖刀,精準地刺入我靈魂最脆弱的地方。我猛地一震,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它怎麼會知道?它怎麼會知道我對鬼衍司那份失控的情感?我的驚恐清晰地反應在臉上,連身旁的鬼衍司都能感覺到我身體瞬間的僵硬。 「天女之路,從非坦途。你將會面對比死亡更可怕的誘惑,比背叛更痛苦的抉擇。若連自己的心都無法掌控,你何以引導七星士的力量,何以召喚神獸朱雀?」 神獸的話語帶著一種古老而莊嚴的威壓,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來。我想要辯解,想要告訴它我沒有,但在它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任何言語都顯得蒼白無力。我只能徒勞地咬著下唇,任由那種被看穿的羞恥與恐慌,將我整個吞沒。 鬼衍司感覺到了我的不對勁,他將我往身後又拉了拉,用他結實的身體完全擋住了畢方的視線。他抬起頭,毫不畏懼地迎上神獸的目光,額上的鬼宿印記在此刻亮起了驚人的紅光。 「別動她。她要證明什麼,我陪她。」 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承諾。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喜歡嘲弄我、挑逗我的男人,而是一個真正的、願意為我擋下一切的守護者。我的心臟像是被一隻溫暖的手緊緊攥住,酸脹的感覺直衝鼻腔,眼眶瞬間就紅了。 畢方似乎對鬼衍司的態度感到滿意,它發出一聲低沉的鳴叫,震得整個祭壇都微微顫抖。它那雙金色的眼瞳重新聚焦在我的身上,眼神裡的審視意味變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的、更為複雜的目光。 「很好。那麼,就向我證明吧。」 「證明你有能力引導你的守護者,而非沉溺於他給予的快感。證明你的心,足以承載朱雀的神力,而非被凡人的慾望所掌控。」 隨著畢方話音的落下,整個祭壇突然亮起刺眼的光芒。那光芒並非來自畢方身上的火焰,而是源自我們腳下的古老刻痕。一個巨大的、複雜的法陣以我們為中心,在轉眼間被激活。我和鬼衍司被困在了法陣的中央,而畢方則靜靜地盤踞在法陣之外,像一個公正的、冷靜的裁判。 「當法陣的光芒吞噬你時,你將會看到內心最深的恐懼與最渴望的慾望。記住,天女,不要迷失。找到他,喚醒他。否則,你們將永遠被困在這裡。」 畢方的聲音變得越來越遠,腳下的光芒越來越盛,將我完全籠罩。我感覺一股巨大的吸力從法陣中傳來,我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周遭的一切都開始扭曲、旋轉。在我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我看到鬼衍司焦急地向我伸出手,他大喊著我的名字,但我卻什麼也聽不見,只能任由自己墜入無盡的黑暗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