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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现在的京娘说:听相公的。以后的京娘:听老娘的

    当时他大摇大摆的一脚踹开柴门,门后的京娘分明被吓了一大跳,却下意识的拿过衣裳忙往身上裹。

    她穿衣服的速度很快,屋里白雾缭绕遮掩住了身体的大半,但他还是隐隐约约瞄见她白皙消瘦的后背有着不少的伤痕。

    伤痕从肩膀蔓延至尾椎,累累条条,粗细不一,深浅不一,可见这具身体平时没少受到各种折磨。

    尽管大多数已经结疤,但条条极深极长,想必每一条印下时都是很痛的过程。

    这种痛,若是换了裴寂瓷捏的骨,玉化的皮,怕是一刻不到他便会碎的成渣。

    当时无论换了任何人看见她伤痕累累的后背,都会被吓的惊心rou跳,怀疑她是遇到了血海深仇的仇家才被虐待至此。

    因此裴寂等到京娘拿着热水回来,即刻就想追问她这些伤痕的来源,又觉得开口便问一个未曾婚娶的女子裸露的后背实在不妥,不好轻易张口。

    他一时为难更感口干舌燥,随手拿起了旁边的热水就一饮而尽。

    之后的事便不需再多说了。

    那夜发生的事让他倍感尴尬之余又极为赫然,一时半刻竟不敢直视京娘,她与自己多说一句话都觉羞赫难当,于是便故意冷淡了京娘数日。

    等到过段时间京娘依旧对他一如当初,没有丝毫的暧昧之色,他的心里才是逐渐平静,愿意和她说话谈笑,二人的关系也就恢复了往常之态。

    自那以后,京娘是再也不敢招惹这位脾气火躁,脸皮极薄的小祖宗,全当那夜之事从未发生,故意避之不谈。

    没想到这件事她不谈,他无意,久而久之的,粗心大意的大少爷裴寂竟就忘了此事。

    直到今日今时,他听张婶说起她被那个变态残忍的病鬼丈夫惩跪在寒天雪地里,还流了满背的血,才猛然想起这件被他遗忘太久的事情。

    这下,他终于知晓她后背的满满伤痕从何而来。

    一想到京娘受到这种惩罚已是不止一次两次,裴寂便逐渐的沉下眼,袖子里的手不可控制的一点点捏紧,指节寸寸发出响声。

    他真恨不得把那个死人骨头再从土里挖出来,也是一轮轮的抽打,加倍加重的还回去,让那人也尝尝比丑八怪承受的还要痛苦数倍百倍方觉满意。

    这时,人堆靠后的刘婆婆忍不住插嘴:“既是这般无情残忍的人,那王婆方才还夸他……”

    张婶还没有说话,王婆挑了挑细细的眉,接口说道:“他虽对京娘残忍,身骨虚弱又有点残疾,可人家的家境殷实,靠着她们二人随手带出来的家银细软,还有京娘的勤快做事,完全足够他们夫妻两衣食无忧的活数年呢!”

    闻言,众人目目相对,便是闷首不语。

    这话确实无错,京娘吃苦耐劳,又善于学习,似乎任何东西一学就会,但养殖和下田直到现在都学的勉勉强强,果然是金无赤足,人无完人。

    在这个偏僻穷苦的乡村,若非靠着那病鬼丈夫留下的遗产,京娘怕是会活活的饿死,更别谈再多养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俊俏相公。

    “而且我还见过他一次咧。”

    这病相公十天有八天都是躺在床上养病吃药,平时连窗外的冷风都不能轻易吹,自是不能随意见不熟悉的外人。

    那会儿村里的人还没习惯京娘这初来乍到的两口子,便少有人会特意拜访,平时他们见到最多的也是忙里忙外的京娘,对她家里的那口子自是了解甚少。

    不想后面这病相公竟然很快一病不起,死都死的十分仓促,埋尸下葬一气呵成,好多人连他的真容都未有见到便彻底没了影子。

    众人本就对这从未见过面的病相公怀着十足的好奇心,如今听王婆提起她还凑巧见过一次真容,更感百爪挠心,纷纷急躁催着王婆描述。

    王婆得意的挑了挑眉,在众人熊熊好奇的目光里,坍塌弯折的腰板都不自觉的挺起来了。

    “人家不愧是饱读诗书的富贵少爷,谈话礼仪样样出挑,就算病恹恹的躺在床上,斜目看你一眼都觉威仪铺面,不敢轻视呐!”

    长留村村尾,街边槐树下,几个年岁不轻的老婆子凑成一堆说悄悄话,其中还夹杂了一个高挑秀美的年轻男子竖着耳朵专心致志的听着八卦。

    也不知她们热热闹闹的聚在一起偷摸说了些什么,只听一溜声装满惊诧的倒吸气。

    王婶斜目瞅了旁边脸色不算好的裴寂一眼,假模假样的咳嗽了两声后,声音又更压低了点。

    “这小少爷实在是长的好,高鼻梁,桃花眼,皮肤还白,每次一笑起来跟个桃花成精似的,待人也彬彬有礼,虽谈不上绝世之姿,那姿色,那才情若是放在普通人家,个个要争着打破头当他的媳妇嘞!”

    “这么说来,京娘的艳福着实不小啊!”李三婶子脱口感慨,“两任丈夫一个赛一个的好看,这全村的桃花运怕全是撞进了京娘的怀里了吧!?”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又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裴寂。

    瞬间受到重重灼目紧盯的裴寂,好似一只弱小的小白兔被数只眼瞳发光的野狼团团环伺,脸腾的一下就烧了大半边天,说不清是赫然还是紧张所致。

    “我,我吃饱了,丑……京娘应该快回来了,我要回去了!”

    说完,他慌忙站起身把怀里没吃完的食物一股脑的推回给她们,随即一鼓作气冲身跑出了危险的包围圈。

    随着裴寂的落荒而逃,是身后阵阵的笑声弥漫。

    日落西山,斜阳散落,村里家家户户的烟囱飘起了缕缕炊烟,被西来的风一下吹散在空气里。

    刚从村尾走过来的裴寂怀里抱满了金橙橙的橘子,他一边心满意足抱着满怀的橘子,一边愉快哼起了破碎不成调子的小曲。

    远远地,他就看到院门被从外往内的打开了半扇,静静迎候着还未归家的人。

    见院门半开,裴寂便知是帮完忙的京娘回来了,心里顿时一喜,脚下的步伐不自主的加快往家里走。

    不知何时起,他心里竟是不知不觉的把这座破旧简陋的屋子当成了家。

    一个供两人居住的平静的,安稳的小家。

    他抱着橘子疾步冲冲的跑进院里,迫不及待想向京娘炫耀自己的战利品,经过粗矮的门槛一时没太注意,脚便被绊了一下。

    幸亏裴寂人高腿长,往前踉跄了几步没有摔在地上,怀里的橘子却是全部重重的落了地,纷纷扬扬的杂乱滚开,散落在屋里的处处角角。

    这些橘子都是他一个个亲手摘下来,再大老远费力抱回来的,见一番辛苦白费,裴寂登时怒了,想都不想的连声向着屋里大声急喊。

    “丑八怪!丑八怪!!丑八怪你快给我出来!!!”

    他喊丑八怪都喊成了习惯,除了在外装模作样的不说漏嘴,私底下都是这样肆无忌惮的叫着,幸而京娘也不介意,好脾气的由着他喊。

    正在后厨忙着烧火做饭的京娘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慌忙走出来一看,只见满地散落的橘子和一个满脸愤怒的裴寂。

    她下意识的观察裴寂上下一圈,见他身上无伤无痕,只是袖口胸膛沾了些泥土,便暂时放了心。

    站在门口的裴寂眼瞳秋水,眉角微红,一口雪色白牙都悄悄咬紧了,一张美人面如凝脂,漆色眉尖如剑羽流星,多看一眼都觉心情愉畅了不知多少。

    裴寂独身出门过不少次了,还是第一次回来就急声喊她,神情又恼怒异常,看样子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见状,她不免怀疑因为这张总是容易引祸的脸,裴寂遇到了些不好的事或人,这才转头怒气冲冲的跑回来找她诉委屈。

    最近村里对她们的流言蜚语的确是越来越多了。

    “怎么了,相公?”她神色关切的走上前,柔声询问,“是在外受了什么委屈么?”

    “这个破木头绊了我一跤!”裴寂愤怒的指着旁边的门槛,“你锯了它!”

    诈然听到完全出乎意料的这话,京娘脸上浮动的半边红疤便是一滞。

    好端端的,这门槛又是哪里碍了他的贵眼?

    “我摘回来的橘子全砸地上了。”

    闻言,京娘诧异的眨眨眼,便见面前的大少爷越说越气,眼眶微红,委屈的控诉:“橘子一个都不能吃了。”

    只因门槛害他摔了橘子,一时气极便要求她锯掉门槛,这大少爷实在是被她惯的太过任性了。

    京娘听的哭笑不得。

    更何况依照她对裴寂的了解,他会被门槛绊住大概也是因为他粗心不看脚下造成的。

    每日每刻乖乖躺着任人踩踏的门槛何其无辜啊。

    “相公,你想吃橘子不难,我明儿……”她尝试着和裴寂讲道理。

    “这些橘子都是我亲手摘回来的。”裴寂盯着地上散落的橘子,眼里藏不住的痛惜与消沉,“我都舍不得吃,想带回来和你一起……”

    这话一听,剩下的话京娘就哽在喉咙管里说不出了。

    高高大大的裴寂垂头丧气的站在她面前,殷红的嘴角抿成了线,长长细密的眼睫低垂,委屈的像是一个手里喜爱的糖果全被砸碎了的可怜孩子。

    见罢,京娘的神色微变。

    她斜目一眼扫过满屋散落的圆滚滚的黄色橘子,一个个的,又大又圆,便知里面的汁水一定格外的甜,果rou格外的嫩。

    一向最为贪嘴的裴寂却能死死忍住,坚持带回来想和她共享美味。

    不知何时,花儿身上长满的利刺竟全掉光了,别别扭扭的任由她靠近自己,嗅闻它的香,抚摸它的身。

    它心甘情愿把唯一的自保武器丢弃了,只展露出它最纯粹热烈的美。

    还沉浸在难过中的裴寂没注意到面前的京娘目光沉沉的盯着他看了许久,接着嘴角挂上了似有似无的笑意。

    其实裴寂也知自己被绊,橘子落地都是自身莽撞造成,锯掉门槛分明是他的无罔迁怒,不过是借机发泄一番火气罢了。

    况且门槛的木料敦实,又厚又矮,锯门多有不便,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同意这件麻烦事。

    果然,他听见了意料之中的拒绝,可转眼之间又听见命运大肆的嘲笑声。

    京娘还是一如往常的对他露出灿烂微笑,笑容温暖而纵容,根本不在乎他又提了什么任性的要求。

    她淡淡然的笑着说:“好,听相公的,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