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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断根与刃

    秦生生坐在崭新的别克牌轿车里,望着连滚带爬逃出台基的众嫖客,愁眉不展。

    如果他是这架车的主人,自然不必发愁,坏就坏在他是车主的仆人,cao心的命把他熬成了少白头。

    远远地,那不叫人省心的主子,竖着军衣领走来了。

    看他瘦削的双颊,凌厉的单眼皮,粼粼的眼波,活脱刚长出青灰胡茬的少年。

    虚岁二十的年纪,谁能想到他在扬州这地界有个称号:屠夫。

    屠夫难免让人想起伙夫,留下十分油腻的印象,然而他的主子却有一双被皂角过度搓洗到发涩的手背。

    于杀人娴熟,于世故青涩。

    “您怎么就开枪啦?”秦生生推门从驾驶座跳下来,迎着季痕的眼刃闭上了嘴。

    “狐裘。”他冷冷吐出两个字。

    秦生生听懂了,颠颠地跑去后备箱帮季痕取备给心上人的外裳,拎着狐毛领子将要递到他手里,腕一转,把衣服藏回身后,不肯给了。

    这几年,每每打完胜仗就听季痕念叨自己没过门的新娘,如何挑灯难寻,如何动人心魄,秦生生跟着他的低喃反复捋自己的白头毛,逐渐成为期许这段姻缘的月老。

    终于到了见识新娘子的日子,他特意穿了顶正经的西装,以防给主子掉价,可谁能告诉他,他们的车为什么停在瘦西湖畔薄幸街?

    薄幸街并不是街,本是条无名小巷,因着挤满台基的缘故,被百姓安上了杜牧的诗“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所谓台基,不过是比妓院青楼隐晦一些的声色场所,藏的是达官显贵间交换把玩的官妓。

    新娘子的身份呼之欲出,她拿什么配他天怒人怨的主子?

    “她没和您一起出来?”

    季痕摇头:“外面风大。”

    得嘞,秦生生算是听明白了,里面那位没穿衣服,也没衣服穿。

    “我教您端着点架子,钓女人胃口,请问您做到了吗?”

    季痕的手正要去他身后抓抢狐裘,闻言僵在了半空。

    “懂了,您没做到。”

    秦生生不知道他进门头一句就剖白了爱意,紧接着就要给妓子做口活。

    为了不把愚忠的下属气死,季痕只得将手收回身后,向他颔首:“你代我去送裘衣。”

    现在开始端着,来不来得及?

    季痕收回追着秦生生背影望进台基的视线,抬掌到唇畔,呵气,这口气便在早春的寒风里凝成rou眼可见的雾,雾中飘动着女人的香粉。

    于是屠夫的唇角勾起,顶出两只无人得见的酒窝。

    俄顷,秦生生回来了,连滚带爬地,和那些嫖客一样。

    爬到车门边,看清自己辛苦擦亮的黑漆,他连忙转身,撑住膝盖大吐。

    “出什么事了,她人呢?”

    女人手揽着裘领款款走出。

    “别……别提了!我一进去,就见那女人拎着滴血的餐刀。”秦生生低头抹着额头上的汗珠。

    “那八具尸体,一人眉心一颗子弹,是您打的,我见惯了——可他们一人嘴里还插着一根……”

    “一根什么?”季痕的目光并没有分给下属,迎着走近的女人发光。

    艾乌穿着粘腻的旗袍,披着簇新的狐裘,赤脚站定在秦生生面前,垂眸微笑:“你也想尝尝自己的子孙根?”

    秦生生腿一软险些跪进呕吐物的泥潭。

    “您真要娶这么个母夜叉回府?”

    他的主子,见色忘义,看他要摔倒了都不扶。

    秦生生委屈地回头一瞧,气乐了,他的主子正在帮母夜叉拉开后座的车门,根本不晓得他被吓摔了。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秦生生骂完察觉不对,下意识捂住自己岌岌可危的裆。

    季痕赶在这时回头,笑了:“无妨,她不阉割,我也要碎尸的。”

    好!

    秦生生爬进驾驶座,怒而摔门,从今天起,他就做个甩手掌柜,再也不为谁发愁。

    之前是他眼拙看错了。

    这俩人,绝配!

    季痕并不在意下属当面撒泼,他收敛了笑容,上车,紧挨艾乌坐下。

    他提醒自己,得努努力,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