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六

    四

    “李师兄,里面是真的有一个孩子吗?”

    “……”李火旺被这句话哽住,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只是胃结石。”

    “胃结石?”这是白灵淼没听说过的东西,“这是什么?”

    “就是胃里长了个石头,会把肚子撑大。”李火旺高中化学学得一般,也解释不出个什么原理。看着白灵淼明显不相信的表情,他也明白跟这群古代人说现代病学名完全就是对牛弹琴,别人只会当他在发癫——

    “李师兄……”白灵淼担忧地看着他,决定还是不揭穿他的疯话,“那师兄你打算怎么办?”

    “做个手术把它切开取出来。”

    “切开?”白灵淼没听懂,但抓住了关键词,她开始面露胆怯,“李师兄,那孩子……不对,那石头切出来还能活吗?”

    李火旺用平日关怀病友的眼神望向白灵淼,在他看来没受过义务教育确实是挺可悲的事,于是尽量和缓地说:“白师妹,石头没有主观意识,是不区分死活的。”

    “啊……?嗯、对,但李师兄,你再不喝这碗燕窝就要凉了。”

    白灵淼还是听不懂她的李师兄在讲什么,不过她也不需要懂,不管李师兄发什么疯,她都可以体谅,只要李师兄好好活着就好。

    用勺子拨匀浆液,溢出来的敲敲碗沿抖下,白灵淼小心翼翼地将燕窝送到李火旺嘴边,却被李火旺摇头拒绝了。

    他说,没必要给我,又不是什么大病,我也不爱吃甜的,这么珍贵的东西别浪费,你吃了它吧,白师妹。

    白灵淼的手顿在半空,她真的挺感动的,但还是说了出来,“李师兄,这碗燕窝厨房没放蜜糖,应该没有味道的。”

    “哦……”李火旺有些尴尬地扭过头,他其实也是第一次见燕窝这么高档的玩意,比起吃食他更在意的白灵淼要喂他的举动,虽说被囚禁是强迫的,但他也没试过被女生喂饭,多少有些羞赧。

    白灵淼见李火旺还是没张嘴的意思,连忙说道:“以前在家里经常吃这个,我爹很喜欢弄来给我吃,很好吃的,李师兄你快尝尝!”

    “嗯。”面对白灵淼的热情,李火旺没有再拒绝。他也知道游姥爷在旁边看着,他们师兄妹的真情在丹阳子看来只是一出无聊的戏码,丹阳子能随时把戏台子拆了,自然也不会在意被玩弄于鼓掌里的戏中人如何挣扎。

    思及至此,李火旺咽下嘴里没有滋味的补品,问白灵淼有没有被丹阳子处罚?

    白灵淼的神情有些茫然,显然她并不知晓前因后果,只是解释说:“师傅将你怀了……你长了石头的事告诉了我们,还让我来照顾你。”

    “我们?”

    “嗯,师傅一早将我们所有人叫到一起……”

    他嚼烂嘴里的燕窝,忽然醒悟过来,恨得咬牙切齿,那稍纵即逝的甜蜜只是味如嚼蜡。他一天不杀丹阳子,他便是丹阳子捏在手心的泥巴,今天他可以是怀孕的女人,明日就可以是待宰的猪rou,这两者并无本质区别。

    李火旺扯动手上的镣铐,铁链禁锢他的手腕让他连拿起筷子的空间也没有。

    他拼命挣动锁链,然而不管他如何挣扎,锁链系紧的墙壁一边依旧纹丝不动。

    “李师兄……”白灵淼以为是自己说错话导致李火旺发疯,站在一边不知所措。

    李火旺说,白师妹,我已经吃不下去了,你先回去吧。

    于是他整个晚上只吃了这两口燕窝。起初反胃恶心感并不严重,只是一股隐隐的呕意,好像有一团东西堵在他的喉咙,他既咽不下,也呕不出。

    辗转反侧睡到后半夜,喉管里汹涌的呕意再也忍不住,他根本没办法合上嘴巴,哇地一声全部呕出来。

    睡眼惺忪的白灵淼听到声音冲了进来。李火旺虚弱地把头靠在被挂高的手臂上恢复体力,胃部依旧在翻江倒海,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无力。

    “别看……”

    他嘴里嘟囔着,眼前又出现了重影,医院的消毒水味若隐若现。

    孙美琴细心地擦去他嘴角的脏污,跟他说这有啥,你小子尿裤子的样子我都见得多。

    他勉力一笑,问白灵淼给他喂了什么。

    是山楂。她解释,她们老家的女人孕吐时候就吃这个缓解。

    李火旺瞟了一眼自己的肚子,果然,又涨大了。

    他断断续续地吐了一晚,孙美琴一直在他身边照顾他,医生说这反胃也太严重了,让他挂了两个小时的盐水。

    吊盐水的时候他望向空中,粗粝的羊毛布擦在脸上的刺痛感让他看清眼前的人影。

    “白师妹,不用再管我了。”

    他呕出来的一地黄疸水散发着恶臭,小他好几岁的白灵淼还要收拾他的烂摊子,这让要强惯了的他很难接受。

    白灵淼随手擦走额间的汗,把布巾拿去清洗,微笑着说没事。

    李火旺咬破自己的下唇,闻着口鼻的血腥味总算把再次翻涌的呕意咽了下去。他跟白灵淼说快去睡觉吧。

    “可你不睡,妈怎么睡得着?”孙美琴回答。

    “白师妹……”他叹了一声,“淼淼,今天,谢谢了。”

    这个幻觉的世界,也非全然是诡异和仇恨,依旧有对他好的人存在。

    因此,哪怕是为了这些人,他也一定要杀了丹阳子。只有丹阳子死去,所有人非人非鬼的畜生生活才能够终结。

    五

    丹阳子来得不巧,李火旺刚吃完早饭还在吐,呕出的秽物溅到锦面的鞋底,丹阳子往李火旺背上看了一眼,后面还是随便蹭蹭地面就算了。

    他看见白灵淼给李火旺擦拭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摆了摆手让她继续。

    “师傅我只是来看看玄阳。”他满面红光,显然心情不错,“吐一地了?不愧是道爷的种,闹得真有活力。”

    他难得纡尊降贵地蹲下来,平视被锁链扯住只能靠墙坐着的李火旺,看向徒弟浓重深厚的黑眼圈上布满的红血丝,问玄阳怎么昨晚没休息好。

    李火旺被他看得呕意更盛,想说还不是因为遇到你这么个恶心癞子头,但还是勉力提拉嘴角,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说道自己有病在身。

    谁料丹阳子却直接伸手摸向他的腹部,掌心直接覆盖在他的肚皮上,好似下一秒就要一掌将它拍烂。

    李火旺的腿脚都被惊得绷直,铁制的镣铐交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丹阳子抬起的手掌却只是轻轻抚下,在那鼓起的滚圆肚皮上亲昵地抚摸着,笑得癞子挤盖住五官,像一块臃肿的肥猪rou。

    真丑。偏偏那癞子头嘴里还喋喋不休,“娃啊,你这可不是病,你是身上怀着师傅的一块rou。”

    李火旺本想像以往那样无视丹阳子的疯言疯语,但丹阳子却没有放过他的打算,心不在焉地说起李火旺否认孕育的下场。

    “娃啊,再说你这肚子是那什么劳卜子结石祸害的,我就把你白师妹打成rou汤给你进补,等她的骨头挫成粉搅进你肚子里,你胃里的石头会融掉它长大不?”他似乎被自己逗乐了,伸手把李火旺头发上沾的厚土灰掸走,如此漫不经心。

    李火旺却被这癞子头的话吓了一跳,心头突起的怒意让他无法控制自己,“你他……”

    你他妈敢?他没说完,就看见白灵淼面色戚戚地看他,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被压回舌根,嚼烂进肚子里。

    丹阳子是在威胁他承认,李火旺撇向丹阳子残留呕吐物的鞋面,只是觉得可笑,既然生杀予夺的大权都在其手里,他一句是与不是又有何干系。

    李火旺眼中杀意无穷,却只能一字一句咬牙道:“我肚子里的,当、然、是我和师傅的孩子,不是其他的。”

    丹阳子却只是轻抚他的脑袋,像在安慰一条狗,和气地说道:

    “娃啊,你身子有孕,脾气大点是很正常的事,道爷我不会跟你计较的。”

    “哎呀!”丹阳子像是想起什么似地拍拍脑袋,“道爷我真是高兴坏了,明个儿就是我们孩子诞辰的庆礼,你如今也有三四个月身孕了,到了明日得有五六个月,倒时候更显怀了,大着肚子走也走不动,不过别担心,师傅我会牵着你走的。”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串铁链,看起来是项圈的制式,随手丢给白灵淼,厚重的铁落到她手里差点把这瘦弱的白化病给弄摔了,丹阳子半是玩笑地训斥她不够稳重,结果就看到女弟子哆哆嗦嗦下跪,他自觉无趣,转头看玄阳。

    玄阳挺着个大肚子瞪他,像是猪栏子待产的母猪,踹一脚就呣呜一声,眼神再凌厉,也只是早就被驯化的烈马,让他想起当年被自己生剖了肚子的孕妇,尖叫着嘶哑着哀求他放过孩子一命,但丹阳子嫌她烦把她嗓子捏碎了,虽是麻烦,但也第一次给他瞧见了没成型的婴儿该长啥样,也算死得其所。

    他当然明白,孩子不能自己从玄阳肚子里爬出来,肠子没那么柔软可以被随便撕拉,生了就是死了。

    可他相信玄阳,他用手按压玄阳鼓起的肚子,热意隔着衣服穿到手心,玄阳的恨意透过那眼珠子刮到他身上,但他就是笑笑。

    娃,你死不了。

    你要是想杀了我,用钝刀子剜开肚皮也能活,把你打成人丹功效一定顶好。

    他对李火旺的期待很高。末了要离开,还特意命令白灵淼。

    “照顾好你的李师兄。”

    他刚走远,李火旺又呕了起来,好像肚子里真的有什么东西在踢他似的。

    孩子?我和你的孩子?

    丹阳子,我去你妈的。他呕出一嘴的腥臭胆水,快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白灵淼急忙帮他擦嘴,却只听到李火旺呜呜咽咽,被折磨得快是要断气地说:

    “狗屁孩子,谁信你……”

    声音被他压得很低,只有就近的白灵淼听得一清二楚,“什么傻逼,也敢来骗我……”

    李火旺吐了一天,一会是沾满了血的土墙,一会是是医院白色的床单,孙美琴在念念叨叨下午要做b超。

    没想到李火旺反应却异常激烈,“我不要做b超!我不要做b超!”

    “你这孩子!”孙美琴怎么解释李火旺都不听,像在发病一样,好不容易安抚下来,却只听他不断重复着:“我又没怀孕,做什么b超?我又没怀孕……”

    邻床的病人听了一直在笑,孙美琴瞪了他一眼,让这乐子人噤了声。她握着李火旺的手安抚,没再说气话,不生气也不自伤,只是感到心酸。

    她尽力用她的语言表达那些天书般的术语,“b超不是只用来照大肚婆的,也能用来照你胃里的石头情况,而且儿子啊,你是男人,不会怀孕的。”

    “男人不会怀孕。”

    她照着李火旺复述了一遍:“你都是爷们了,肯定不会怀的。”

    “嗯。”听到自己满意的回答,李火旺也安静下来了。他呆滞的双眼望向虚空,孙美琴知道,他又去往另一个世界了。

    醒转之后他问了白灵淼现在是什么时辰,得到了酉时的回答,他不由认真思考了下。

    自从被丹阳子胁迫吞了黑太岁后,现实世界就很少出现了,他一直认为是这个黑太岁阻隔了他在两个世界穿越的途径,如今胃里生了结石后,他穿越的频率越来越高,看来黑太岁估计就在他胃里没被消化,结石的产生阻碍了黑太岁发挥效用。

    这倒是一个难得的好消息。刚刚穿越前他还在看b超结果,结石又恶化增大了,转眼就回到这幻觉世界,看到自己肿大可怖的肚子他再不会惊慌猜疑了。

    科学告诉他这是结石。在这个不符合逻辑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比来自现实世界的科学更可信的了。

    丹阳子洗脑他也不过是自欺欺人,他想。

    他问白灵淼晚餐是不是加了辣子,怎么肚子翻江倒海像火烧一样痛。

    白灵淼摇头,脸色古怪,李火旺看她一脸惊讶地看向自己因擦拭而光裸的肚皮,问她怎么了。

    “李师兄,你肚子上……怎么有印子?”

    李火旺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到自己鼓胀成球的肚子上的一个个小印子,凸起来不高,消下去很快,好像有人在里面踢他一样。

    “这有什么奇怪的?”李火旺一时没反应过来,不就皮肤病……吗?

    “李师兄,我家里的姑婆跟我说过,足四月的孩子就能在娘胎里动了……”她尽量斟酌了一下用词,但还是压抑不住内心那种好奇又激动的心情:

    “恭喜你了啊,李师兄,宝宝他动了!”

    六

    怪物。

    李火旺厌恶地看着b超影像里的阴影,结石异常地大,连执业多年的医生也表示这个情况属实罕见。

    “不是结石。”他没来由地打断孙美琴和医生的对话,两个人都诧异地看向他——

    “这他妈的是个怪物!”他忽然大喊出声,“这是个怪物!”

    那静止的影像在这一声嘶吼后就像一盘被搅乱的墨水游动起来,位于中央的怪物展开它的触须,直接拔地而起,穿过纸片插入李火旺的肚脐,

    透过脏破的土墙,搏动的血管,翕合的腔壁,他看见怪物正安居于他的体内,汲取他的营养,像滚雪球一样不断增加自己的体积,随着怪物的持续增长,过长的rou块四肢不断撑开他的胃部,这个像水袋一样的器官被这些怪异的肢体撑大至极限,显现出透明的rou色,李火旺怒吼一声,被禁锢的身激烈地晃动起滚轮铁架床,想把自己摔下地把怪物压死。

    可惜怪物先他一步吸干了他体内的水分,肿大的黑色rou块像受热的气球一样极速膨胀,直接把他的的胃撑到炸碎。

    痛。极致的痛。他在这一瞬间痛到失去所有感官,大脑一片空白,体内炸开的血水从他的眼睛鼻子肠子溢出来,他浑身抽搐不止,不断吐出鲜血。

    怪物的探索却永不仅于此,那些锐利如爪的触须切割血rou如刀锋,它们斩断肝脏脾胃血管,切开厚重的脂肪层,尖锐的尾须抵住肚囊薄削的皮rou,狠力往前一刺

    “啊啊啊——”

    李火旺瞪大了眼睛,他看见被鼻涕眼泪糊住的长满褶子的脸,眼珠子像是蒙上了雾什么都看不清,他只能听见自己尖锐嘶哑好似厉鬼般的惨叫,沙哑刺耳,除痛苦外却还有难以形容的快意。

    丹阳子!半响他反应过来,眼前的是丹阳子!

    一时间世界天旋地转,那膨胀的怪物不断滚转化作一张面目狰狞的婴儿面,无限向外延展的四肢变成张开合上的五指,握成的拳头捅进他的体内,撑开他的肠道,炸裂胃部从五窍七孔流出的血水是因痛苦快感泌出的体液,怪物对他的一场虐杀转眼间变成一场残暴的jianyin。

    丹阳子的手在他的体内。

    丹阳子说,娃,你有了孩子之后都会喷水了。

    他转动手肘把整个拳头埋进李火旺的肠子里,一直在惨叫的李火旺疼得蜷缩起身子,疯狂颤抖,肚子里的胎儿也因为母体的过激反应本能地激烈反抗着,连续不停的脚印按在丹阳子的掌心里,击打的力度让丹阳子都心疼地安抚李火旺的肚子。

    “娃,别怕,别怕,师傅只是想见见我们的孩子。”

    丹阳子一边做着无用的安慰,一边不断把伸进李火旺身体里的手往深处捅。

    李火旺被他插得神志不清,眼泪口水直流,双眼直翻眼白,肚子的孩子也在一直剧烈地挣扎,但丹阳子还不撤手,还在一直深入。

    快了,就快了。

    丹阳子的手毫不留情地捅入李火旺的直肠,伸长的手指寻梭过敏感的肠粘膜,在不断深入后,抵达某处颤动异常剧烈的腔口。

    他没有犹豫,直接破开腔口深入。

    然后丹阳子感到自己的手臂被绞紧,手下的李火旺发出痛楚的悲鸣,一股热液从他的体内喷出,直接溅在丹阳子脸上。

    但手指并没有为此停留,逆流而上,终于摸到那个坠在腔内,柔软的rou块。

    “道爷的娃娃啊……”

    丹阳子露出初为人父祥和幸福的笑容,他亲昵地抚摸着冷汗涔涔的李火旺的肚子,在这一家三口齐聚的难得的时刻里,他从李火旺的体内触碰到了自己的孩子,并与他完成了历史性的触碰。

    丹阳子附在缔造这一切的功劳者的耳边,问,娃,你感受到了吗?

    这令人毛骨悚然的问句如同一道惊雷在李火旺耳边炸起,他猛然醒转过来,好似精神从这极痛极难受的时候躯壳中暂时抽离,他旁观自己的惨状,丹阳子与那个石头的成功会晤。

    不,这不是石头,这是一个怪物,李火旺凄厉地惨笑起来,蠕动的rou块和丹阳子的每一次接触他都能细致入微地感受到,每一寸皮rou的颤动都象征着他肚子的是活物而非死物。

    这是丹阳子的孩子。一个癞子头的孩子。一个他将要为癞子头生产的畜生。

    他忽然不想报仇了,也不去想怎么回去了,这样活着的自己没有任何意义。

    黏连的肮脏眼睛让他看不清前路,这一瞬间的绝望使他近乎于窒息,所有的死意,恨意,爱意交织成冲天的怒气。

    他怒不可遏,再也无法忍耐,他骂癞子头这个杂种,和他的小畜生一起去死吧。

    说完他两眼一闭,不留余地地将后脑勺向墙上撞去。